Freitag, 3. Juni 2016

嶺南儒宗簡朝亮詩中的香港

嶺南儒宗簡朝亮詩中的香港

紅塵往事:嶺南儒宗簡朝亮詩中的香港


1.
 香港自割讓給英國後,便迅速殖民化,西式建築物到處紛立,華洋雜居,人口漸多,交通日繁,漸漸成為南中國一個重要的港口。繁榮的香港,也自然成功吸引了無數遊客前來觀光遊玩,即今自由行,亦可謂盛況空前。


  自晚清以來文人以香港為題材的作品極多,其中以詩歌數量最多。前文曾介紹幾組晚清人寫香港風貌的竹枝詞,本文再介紹嶺南一代儒宗簡朝亮的幾首關於香港的詩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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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學術上與康有為分道揚鑣


  簡朝亮是清末民初一位德高望重的儒者,他與康有為同時師事廣東近代學者朱九江門下。簡朝亮(一八五一 — 一九三三 ),字季紀,號竹居。廣東順德簡岸鄉人,學者稱為簡岸先生。早歲多次應考科舉,悉皆不登。


  其後絕意仕途,先後在廣州、順德、陽山築 “讀書草堂”、“讀書山堂”,講學授徒,著書立說,專治經史之學,成就卓越,如著有《論語集注補正述疏》、《尚書集注述疏》、《禮記子思子言鄭注補正》、《孝經集注述疏》等。簡氏門人眾多,尤有成就者,如晚清國粹派領袖鄧實、黃節二人,便出自其門下。


  簡朝亮晚歲淡泊功名,故清末時不應禮學館顧問官之聘,入民國後亦婉拒國史館纂修之職,一生以傳經授徒為己任,是一位固守傳統文化的學者,在學術上與同學康有為同門異戶,分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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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晚清員警已綠衣


  簡朝亮以經學聞名於世,亦深於說詩,著有《讀書草堂明詩》,論詩以宗經為上,尤重詩歌之比興美刺。簡氏也擅於詩歌創作,著有《讀書草堂詩》,風格大抵以雄直為宗,高雅為尚。詩集中有六首作品是簡氏早年南游香港時所作的。


  光緒十三年即一八八七年,三十七歲的簡朝亮離鄉南下作澳門、香港之遊。他先到澳門,如《澳門》詩寫葡國化的澳門,云:“大眼魚舵泛海家,澳門口岸阻浮沙。萬人爭入葡萄國,市利何如蔔榜花。”其後,簡氏東渡香港,途經汲水門,有詩紀事。


  到了英殖民地的香港後,這裡的新異風貌,使他讚歎不已,因此他也寫了《香港四首》詩,分別介紹 升旗山(即今太平山)、大馬路、番妓樓 (妓院)、綠衣兵(員警),頗能刻劃出英國統治下香港洋化的新景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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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洋妓著唐裝唐妓著番裝


  其一《升旗山》詩云:“白沙碧草路委蛇,雲氣初開欲午曦。回首升旗山未半,玉樓斜倚醉戎姬。”詩寫蒼翠的太平山,洋人遍居,尤其是西洋女子醉倚在玉樓瓊宇之中,容態多麼嫵媚呀!


  自洋人雜居後,西方的名物也隨之進入香港,其二《大馬路》詩云:“夾道垂陰外國花,廛居畫地鬥簷牙。少年不敢摴蒲戲,但看西人走馬車。”寫港島大馬路上盛開著外國的花朵,可見殖民化的痕跡。


  其三《番妓樓》,是寫洋人開辦的洋妓院,詩云:“金鏤花錢出碧洋,電鐙浮影錦衣光。可憐賣笑青樓女,一半番妝一半唐。”在燈光輝煌、雕飾華美的妓院中,有穿著唐裝的洋妓,亦有番裝的唐妓,這不中不西、亦中亦西的打扮,確能寫出當時香港青樓的獨特風貌,也說明了中西文化的進一步融洽。


  其四,寫香港的員警,《綠衣兵》詩:“吹茄號令報嚴更,頃刻旋收海市聲。借問月明誰犯夜,綠衣一喚萬人驚。”綠色制服,執法嚴明,這確是殖民地治安的特色,這當然與晚清腐朽的役差有截然不同的分別。


  這四首詩落筆或婉轉、或輕快、或清勁,各適其適,而主題圍繞香港殖民化後的獨特風貌而寫,故亦屬於竹枝體,也為傳統風雅主題增添了無限的西洋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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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寄望清廷能振作


  江山非故土,故土換異貌,割讓後的香港成為英國窺覦中國大陸的一個踏腳石。作為愛國詩人的簡朝亮,他還是希望清廷能振作,一舉收復香港,以雪國恥。


  如《有感二首》其一詩云:“太平山已易名新,雲雨雖靈限海濱。今日升旗山上望,不知誰是落旗人。” 太平山原名 爐峰、升旗山、扯旗山,自英國佔領後,易改今名。洋人四十年來在這裡苦苦經營,朝雲暮雨,繁華一隅,米字旗飄揚在太平山之上,洋溢著侵略者的野蠻之氣。


  “不知誰是落旗人”,詩人相信有朝一日,中國人會親手把米字旗從太平山扯下來。此句 “ 落旗” 與上句 “升旗” 有濃烈的對比色彩,亦甚諧趣,又深深寄寓了詩人對國土淪陷的慨歎及收復香港的殷切期望。


  其二詩云:“輪船能走未能飛,水淺山深汝不歸。聞道劉家軍善狀,九重頒到虎臣衣。” 簡氏借輪船譏笑洋人武器並非想像中那麼厲害,正如輪船在淺水深山的地方就不能發揮其作用了,所以他希望清廷能徵用大敗法國軍的劉永福將軍,帶領他的黑旗兵趕走英軍,收拾舊山河,一雪前恥。


  簡朝亮卒於一九三三年。其後不久,抗戰爆發,香港被日軍佔領,當時國民政府一度計畫乘機揮軍南下收復香港,可是計畫最後被擱置,因此做不了太平山的落旗人。


  直至七年前的一九九七年,英國自動落旗,收拾他們侵略者的歷史包袱,讓香港回歸中國的懷抱,此距簡朝亮寫詩時,已足足有一百一十年之久。


  文章來源:香港《文匯報》 文/程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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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寬烈編著 :《香港詩詞紀事分類選集》

張大年編 :《香港開埠前後的詩史:香港詩歌選》

胡從經編 :《歷史的跫音:歷代詩人詠香港》

何乃文、洪肇平、黃坤堯、劉衛林編的《香港名家近體詩選》

何乃文等編《香港名家近體詩選》


紅塵往事:嶺南儒宗簡朝亮詩中的香港
http://news.sina.com.cn/o/2004-12-29/16404663050s.shtml


簡朝亮: 尚書集注述疏
http://ctext.org/library.pl?if=gb&res=1224&by;_author=簡朝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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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詩中的香港 馮睎乾


由於某個眾所周知的原因,近年大家日益重視本土文化,很多人歌頌粵語,說它保存古聲,用來唸舊詩會比普通話動聽。其實要表明香港文化源遠流長,除讚美粵語外,還可引詩為證;要多角度認識香港,更不能不讀舊詩。


歷史上最早描繪香港風貌的詩是哪首呢?應該是唐代詩人劉禹錫寫於816年的《沓潮歌》:「屯門積日無回飆,滄波不歸成沓潮。」所謂「沓潮」,指前潮未盡退時,後潮又因風迭至的潮水。



819年韓愈貶官嶺南,寫了《贈別元十八協律》:「屯門雖云高,亦映波濤沒。」兩首詩中的「屯門」,沒錯,正是我們熟悉的屯門。屯門區因緊扼珠江口外交通要衝,自南北朝起,凡波斯、阿剌伯、印度等商旅到中國貿易,必經屯門而北上廣州,唐代更屯兵於此,故稱「屯門」。劉、韓二人不約而同詠及屯門波濤,可見那就是唐代時「香港」最著名的景點。


順帶一提,屯門青山石崖上刻有「高山第一」四字,傳說是韓愈所題,但據學者考證,石刻四字其實是北宋鄧符協臨摹韓愈墨跡,韓愈當年經內河赴潮州上任,並未經過青山。


香港開埠時只是小漁港,但追溯它最早馳名的行業,除了屯門的「物流」外,還有大埔的採珠、東九龍的製鹽和沙田的產香。


「香港」一名的來源,有人認為跟種香、運香的行業有關。我暫時沒見到詠香港產香的詩,但嘉慶年間編纂的《新安縣志》云:「香樹,邑內多植之,東路出於瀝源(即沙田)、沙螺灣(大嶼山北)等處為佳。」可知香港的確曾以香業見稱。


關於採珠,民初鄧爾雅有首《大埔》詩云:「幾百年前古地圖,當時有兩媚川都:一為此地三杯酒,次即相傳合浦珠。」詩中「三杯酒」正是大埔區一個島。從唐代起,大埔海(古稱大步海)就與合浦齊名,是中國著名產珠地。五代十國時,南漢管治香港,在那裏設立珠場,直到明初產珠量大減,才沒有人再在那裏採珠。


光緒年間曾任駐新加坡總領事官的左秉隆,1915年遷居九龍,作《遊九龍城》詩:「今代九龍地,宋時官富場。」



何謂「官富場」?香港位於南海之濱,產鹽甚豐,官富場就是北宋在現今觀塘、九龍城及油尖旺一帶設置的官方鹽場──觀塘舊稱「官塘」,也是源於「官富場」── 在全盛期,香港屬廣東十三大鹽場之一。宋神宗年間,官方以每斤五錢購鹽,竟以四十七錢轉售,食水極深,可見香港「亙古以來」已是中央政府的搖錢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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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現在最重要的金融業,其實早於上世紀三十年代已國際知名。古卓侖寫於1942年的《香江曲》云:「德輔道中誇最富,馬龍車水連朝暮。金融牛耳執東方,鄧氏銅山何足數。」



著名詞人陳蝶衣在1974年寫 《股市》:「妄求暴富罄囊儲,股友相逢氣不舒。指數眼看狂瀉後,缸邊懶復訪金魚。」「金魚缸」是七十年代股壇潮語:當時香港有四個交易所,投資者要打電話買賣股票,為了增加市場「透明度」,每個交易所都裝上大玻璃窗,讓股民可以觀察市況,裏面的人像金魚一樣游動,故交易所又俗稱金魚缸。四十年不變的「大時代」,有天也會像明珠、莞香一般消逝嗎?


有兩首關於教育的舊詩,今天看來竟完全沒有過時。一首由曾任教培正中學的梁寒操所寫,時為1970年:「學醫學律要英倫,牛劍頭銜最嚇人。有女務當投拔萃,有兒先要入皇仁。」不是現在很多家長的心態嗎?



樹仁中文系教授翁一鶴在1974年寫的 《售賣假博士》,簡直可以當作國力書院校訓:「學海初探苦未深,欲教聲價重儒林,頭銜博士須臾得,祇費區區五百金。」今天要在國力書院買「博士」,據說要十二萬,當年則只需「區區五百」;計一計數,1975年工人平均月薪是150元,即不用三個半月薪水就可成為「博士」,顯然比國力便宜得多。


百年前的樓價和生活開支,在舊詩也可略知一二。鄭貫公的《香港竹枝詞》有一首說:「黃金易覓地難尋,十尺樓房五尺金。惟有青天無價值,崇垣都半插雲岑。」那句「十尺樓房五尺金」當然只是誇張,不能照字面將金價換算為呎價,但樓價高則是肯定的。百年前在香港吃一頓西餐要多少錢呢?《香港竹枝詞》 另一首有答案:「香江食譜試翻新,酒館茶樓最可人。唐菜何如西菜好,全餐輕擲五毫銀。」


有些舊詩還罕有地記錄了當時的香港俗語。梁喬漢寫於光緒初年(即十九世紀七十年代中後期)的《港中雜事》 簡直句句都是史料,開頭一段是這樣的:「外域唐番話,來遊別有天。人居裙帶路,地集火輪船。衣綠沿街守,燈紅隔壁穿。燕梭商保險,馬隊鬭矜便。夷禮頭掀帽,戎裝手引鞭。師何尊狀棍,客乃重孖氈。士仔巾纏鬢,姑喱擔壓肩。戲園男女混,牌館賭嫖連。」



「番話」指外語,「衣綠」指警員,今天雖已過時,但上幾輩還間中有人這樣說;至於「燕梭」(Insurance)、「姑喱」(Coolie)、「士仔」(侍應)則流行至今,居然隔了一個半世紀還沒消失。


最耐人尋味是「孖氈」──驟眼看像股票買賣保證金「孖展」(Margin),查一查才知道,原來廣東舊稱與外國商人打交道的經紀人為「孖氈」,即英語Merchant的粵語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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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禮錫在1938年寫的《香港竹枝詞》說:「儒書枉讀暗心慚,不識士多與士丹。落後殖民文化陋,豈關語系屬東南。」「士多」固然明白,但何謂「士丹」?



幸好作者自注:「士丹,Stamp也。」又說:「沿街見『若要停車乃可在此』牌子,則Buses stop here, If required也。名詞文法皆異中土,蓋為殖民地文化落後現象,其故不在粵語也。」香港殖民地文化由當年遭受鄙棄,到今天為人眷戀,反映的其實不是香港,而是大陸文化水平的升降。


以上徵引的詩,儘管大部分藝術成就不高,但因為反映了時代,或具備史料意義,還是很值得一看──至少我們現在知道,「中環價值」以外,還可以講「屯門價值」,除了獅子山,尚有大步海。


舊詩中的香港 馮睎乾
http://hk.apple.nextmedia.com/supplement/columnist/馮睎乾/art/20160417/19574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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