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 專訪「樹博士」詹志勇 談香港樹木政策
專訪「樹博士」詹志勇 談香港樹木政策 作者:熱血編輯部 (衞天塱) 10-29-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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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按:本文經編輯節錄,全文刊載於《熱血時報》印刷版第5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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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保育觀念殘缺
人樹共融談何容易 8月份颶風「天鴿」襲港,造成逾千宗塌樹事件。其中尖沙咀栢麗大道一棵百年古樹被吹至樹身傾斜,康文署派員將古樹鋸走。
有專家認為古樹本可拯救,又指該樹列入《古樹名木冊》內,有其文化及生態價值,質疑康文署斬樹決定。
柴灣新廈街一棵榕樹在「天鴿」襲港期間倒塌,揭發榕樹種在直徑不足兩米的石屎盆內,未能落地生根,石屎盆與地面水泥地僅以五根硬膠管連接,
令市民質疑當局的植樹決策,為何會將巨型樹木栽種於小型盆內。
一場十號風暴,再次引起有關香港樹木政策的討論。
今期故事,本報訪問了有「樹博士」之稱的香港大學地理學系講座教授、前樹木辦專家小組成員詹志勇教授,評價香港的樹木管理政策,
了解城市樹木的生態價值,以及推動樹木法的細節。香港為了發展已不顧一切。
詹志勇教授銜頭甚多,難以盡錄,除了是香港大學地理學系講座教授、前發展局「樹木管理專家小組」成員、國際樹木學會L.C. Chadwick Award首位獲獎亞裔學者外,
為人熟悉要數外界稱呼他「樹醫生」、「樹博士」、「樹痴」。「造(九龍)公園期間,我關心棵樹會出事,間中會竄進地盤.…」
作為本地樹木權威的詹教授,向記者分享他潛進地盤的經歷,只為一窺「樹王」真貌,可見他對樹木的著迷。
「天鴿」過後,街道滿目瘡痍,掃倒逾千棵路樹,倒下的更有大型古樹,是否反映近年樹木管理出問題?
「香港種樹,特別是市區種樹的技術、管理、保養各方面都有很多改善空間」詹教授毫不諱言,「種樹的,長期忽略樹根要向外伸展,才會健康、強壯、企得穩、安全」。
詹教授指,香港路面的柏油路或混凝土由於工程需要,底下泥土經常壓土太實,對工程來說是好事,但對植物根部生長卻是極大障礙,無法找到空隙生長。路邊植樹的空間也只夠塞進樹苗泥膽,便草草鋪泥了事,樹根很難生長。
經過數年,坊間誤以為樹木的根部已散開,但其實還困在泥膽內。今次颱風逾千計樹木倒下,多是因為根部無法生長抓緊泥土。
詹教授提到路邊塌樹增加的另一原因,是連綿不斷的修路及鋪設水電工程,同一路段重覆掘坑、重鋪,路邊樹根無法正常生長,不斷被切斷及傷害,也無時間復元,結果風季來臨就不支倒下。
靠打風將危樹淘汰
是不負責任的樹木管理 「不幸中之大幸是颱風期間大部分街道上無人,強風將弱樹、危樹先吹倒,但這是不負責任的樹木管理方法…」
詹教授對當局處理甚為不滿,指有正常樹木管理的地區,面對強風也不會倒塌那麼多樹。
他又直言「塌樹那麼多,是利用大自然威力幫你(政府)做樹木管理;平常管理危樹本是你應該處理,不去處理,然後待颱風來掃倒再清理掉就算,即是將工作推給大自然去做。
塌樹沒有傷亡只是好彩,但管理樹木方法出現很大問題」。
詹教授指長遠來說樹木管理要提升質素,避免「借用」大自然或颱風,去完成政府應該要做的工作。
詹教授回顧上一次發出十號風球(2012年的強颱風韋森特)的五年來,市面因種植方法不當已累積很多弱樹。他直言近年種樹的土壤大部分不合格,例如無預留足夠空間讓根部正常生長。
他收集塌樹相片,看到新種的樹一整排被「天鴿」吹倒,明顯看到樹根還留在泥膽中未能向外伸展。「平日看不出問題,但刮起颱風就全排倒下」。
古樹無價
承載香港歷史回憶 香港市區接連有古樹或具生態價值的林木被政府當局草率決定鋸除,詹志勇教授指古樹或有歷史價值的樹,都有斬樹以外的拯救方法。
他以颱風吹襲為例,如果樹身無事但枝節折斷,應儘快平整折口,避免折口處積聚雨水導致樹木腐爛;如果樹木被連根拔起,仍可扶起重植,待樹木自行復元,毋須丟棄。 詹教授批評香港現行做法是樹木被吹倒就直接丟棄,即使是百年古樹也難逃厄運。
他以尖沙咀彌敦道栢麗購物大道上被列入《古樹名木冊》,在「天鴿」風暴中被吹歪,有10米高、直徑兩米的榕樹為例,
「好像彌敦道那棵古樹名木,我量度過大概只是傾斜20度。它作為古樹名木,代表對社區是很重要的樹,我追溯歷史,彌敦道這批古樹大概有150歲,是市區中種植的樹當中最老」。
他指九龍公園內也有幾百歲的樹,但那是由原來鄉村的村民種下的,不算市區。
「九龍半島割讓後不久,約1860年代,英國人開闢彌敦道時也一併種樹,可以說那些樹和香港同齡,也反映歷史價值,是人民心中的集體回憶。如此重要的樹木,為何還掉以輕心,只是傾斜就決定鋸掉?」
詹教授心痛說,「叫佢地(康文署)唔好鋸(古樹),你可以拉返直佢,因為斜咗廿零度,你拉返直扶返正佢,佢會慢慢生返實。但佢哋就完全無咁做,斜咗就鋸咗佢算數」。
心痛之餘,作為學者也有科學理論支持,「嚴格來說,就算大樹完全倒下,假如尚有許多根存在,仍可以整棵樹扶起」。
社區如何對待古樹
反映樹木管理水平 詹教授提到日本東京的浜離宮恩賜庭園內,有一棵近四百歲的大松樹,用上數十支木柱撐起傾側的樹身,讓樹繼續生長。
暑假時他又到訪英國倫敦城中樹林Hampstead Heath,那裡也有很多古樹倒下,都是以樁柱支撐樹身,讓樹繼續生長。
「老樹是人民心目中重要的樹,不能隨便斬掉。看一個社區如何對待古樹,就反映了當地的樹木管理水平」。
教授愈說愈氣,又提起那棵栢麗大道的榕樹,「(香港)嗰頭側、嗰頭斬,反映樹木管理不尊重及忽略古樹對社會、社區重要性,只是機械化管理,倒又鋸掉,斜也鋸掉」。
缺乏歷史傳承及整體保育觀
人樹共融談何容易 古樹對一個地方的歷史文化有如此重要價值,哪香港現狀是否能做到人樹共融?
詹教授淡然回應,「人樹共融?口號嚟啫,講與真正做要吻合」。
「香港社會如何看待樹木大家有目共睹,香港城市高密度發展,不容樹木正常生長或存在,包括珍貴古樹也是這樣」。
教授指彌敦道那一排古樹,以前有多達數百棵,分三排由中間道種植至柯士甸道。但政府多年來忽略保護這些樹,現時只剩下二十多棵。
「這批樹1860年種植,從歷史博物館1900年代彌敦道的相片,那三排細葉榕每一棵都處於全盛期,幾近完美,為何幾十年間會消失?」。
詹教授同時提供了答案,「反映香港為發展不顧一切」。
「彌敦道的樹景是香港之冠,時至今日彌敦道只餘廿多棵榕樹,這樹景還是無可替代,但為何無法保存下來呢?」
詹教授表示,如果外國有同樣樹景,保存方式不會針對個別樹木,而是把整段路以古物古蹟條例保護,不容隨意破壞,
因為古樹是社區共同擁有的文化及自然遺產。但這種不容糟蹋的樹景,香港社會居然容許古榕樹不斷減少,部門未經專業樹木評估就漏夜鋸除。
議員向女皇獻媚 扼殺古樹生存 詹教授表示,「現時彌敦道的古榕樹主要在靠近九龍公園的西邊,對面(東邊)的已絕跡,中間的也早被鋸清」。
當年政府因商業價值,將九龍公園整行斜坡林木剷平,變成今天的栢麗大道商店街,但也令路邊微型氣候變得又乾又熱,令榕樹生長環境轉差。
1975年5月英女皇伊利沙伯二世訪港,有市政局議員為討好女皇,竟興建石壆花槽圍起榕樹,把樹頭埋在一米深的泥土下,只為避免樹頭外露「不美觀」。
詹教授嘆息,「這不是英女皇的意思,這是悲劇。議員不知道樹幹封在泥土下會腐壞,但大樹要經歷時日才出現問題」。
1975年的人禍,問題四十多年後才浮現。詹教授形容古榕樹也「勢成騎虎」:「榕樹為適應環境變化,已放棄原來的根,在花槽泥土內另長新根。
拆除花槽等同殺死榕樹,但樹頭長埋土下也逐漸腐爛」。
「口講愛護樹木,人樹共融,實際上我們不論是有意、無意、還是無知,也做了許多危害樹木的事」,詹教授話語間滲著一絲無奈。
種樹人對品種無知 小盆塞大樹釀倒塌危險
「天鴿」襲港期間,柴灣新廈街一棵榕樹連根拔起,揭發榕樹竟是種在直徑不足兩米的混凝土盆,未有落地生根,混凝土盆與地面僅以五根硬膠管連接。
詹教授指「盆種」的盆不適宜種植大樹,只適合種袖珍樹例如黃槐、日本矮槐等。
他以細葉榕為例,成長可達20多米高及20多米闊,根本不宜放入不足兩米直徑,不足一米深的盆內種植。
詹教授指問題反映種樹的人對樹木品種不熟悉,無預算樹木成長及將來體積,「細葉榕根部無法穿過底部混凝土,只能在盆和地磚之間空隙生長,
沒有足夠空間抓實地面」。他直斥負責種樹部門缺乏遠景,沒有考慮在盆內成長的榕樹會構成危險,是不負責任。若非在颱風時倒塌,隨時傷及途人。
詹教授表示九龍區有很多樹都種植在狹窄花槽,樹木成長後將花槽壁撐開,但負責部門僅用鐵條釘著花槽裂縫加固,無力阻擋大樹傾側倒下。
颱風後,他曾建議政府立刻巡視所有小型盆及小型花槽的大樹,馬上安排到其它合適地方種植,政府卻沒有採納意見。
樹木辦議題由官方壟斷 專業意見難以提出
詹志勇教授曾擔任前發展局樹木辦「樹木管理專家小組」成員,到底樹木辦過往怎麼去處理香港樹木問題?處理過程中又遇上過什麼困難和阻礙?
「擔任(專家小組成員)幾年,但開會程序、討論題目都由官方決定」,詹教授表示當局一直無答應讓成員提議部分討論項目,議題由官方壟斷。
「特別是(我們)做的事與市民福祉有很大關係,(官員)不讓成員提出一部分程序,特別是專家關心的問題或代表市民討論更好方案,也無法在會議上討論,
感到遺憾」。 詹教授指專家小組會議上集中討論《古樹名木冊》,過往會安排專家小組野外考察樹木,討論後才作結論。
但小組解散前一年出現人事變動,包括總監辭職,總監上司亦被調職。更換負責人後做事方式改變,例如取消野外考察,改用文件及相片往來,
令專家小組對樹木的資訊掌握變得嚴重不足。 詹教授坦言,「相片無法取代肉眼觀察實況,也質素參差,無法做決定建議政府是否斬樹」。
詹教授與部分成員表示除非親身觀察過,否則堅決不作斬樹決策;但當局仍沒安排成員考察樹木,需自行前往考察。
「(無親身考察)就咁睇幾幅相去決策是否斬古樹名木,我覺得不負責任,不可能,因為這不是科學、專業、客觀決策」。
他又指會議議程過於緊逼,「同一個會,三小時內竟討論十多二十個項目,走馬看花,根本無法認真考慮和給建議」。
當局在安排考察上寸步不讓,專家小組最終在2016年年底解散。發展局在2017年1月另立「城市林務諮詢小組」接手舊有小組工作,
但身為研究市區生態地理專家的詹志勇,卻沒被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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