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ag, 20. Juli 2015

黎東方 : 細說明朝 : 思宗

黎東方 : 細說明朝 : 思宗


九五、思宗

  熹宗在天啟七年(1627年)八月去世,享年二十三歲;生過三個兒子,都已早死。


  思宗朱由檢,以異母弟的資格繼位,改明年的年號為崇禎。可憐他,這時候年紀僅有十九歲,學識很淺,經驗毫無,卻不得不擔起抵禦外患和削平內亂的重擔子,一心想做好而不知道怎樣去做好。


  剛剛即位之時,他頗表現出一種魄力,把魏忠賢及其黨羽一同打盡。其後,面對著後金與農民軍,他就一錯再錯,錯到不可收拾,把江山斷送了。


  他不該在崇禎二年冬天皇太極入關,兵臨京城,袁崇煥尾追皇太極而來之時,相信宦官楊某的話,以為袁崇煥與皇太極通謀,而把袁祟煥逮捕,於次年八月淩遲處死。


  袁崇煥一死,思宗失掉了東北方面的長城。袁是廣東東莞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曆官邵武知縣,兵部職方司主事,甯前 ( 寧遠與前屯衛)兵備僉事,遼東兵備副使,右參政。他在孫承宗的支持之下於天啟三年築了極堅固的寧遠城,又在天啟五年分遣部隊,佔領寧遠之外的錦州、松山、右屯、大淩河鎮、小淩河鎮,一一築城固守。


這些週邊城堡,均在冬天被新任經略高第下令放棄。高第又叫他放棄寧遠與前屯衛,他自稱守土有責,抗令不從。明廷升他為按察使。次年正月,努爾哈赤來打,打不下寧遠城,卻中了他的炮彈,負傷而死。明廷升他為“右僉都禦史”,不久,兼“巡撫遼東”,再升為兵部右侍郎。


  他重新經營週邊的錦州等地。大興屯田,漸漸把高第所放棄的土地一一收復。天啟七年五月,皇太極空國而來,和他與他的部將趙率教、尤世祿、祖太壽,戰于錦州和寧遠兩城,大敗而回。他有本事對付努爾哈赤與皇太極,沒有辦法敷衍魏忠賢。結果,被逼辭職。思宗即位以後,在天啟七年十一月任命他作“右都禦史,視兵部添注左侍郎事”。


次年,祟禎元年,四月,叫他“以兵部尚書兼右副都禦史督師薊遼,兼督登萊天津軍務”。他受任以後,把東北的防務太加整頓,在祟禎二年五月用思宗賜給他的上方劍,斬殺虛報兵額,中飽餉銀的皮島守將毛文龍,卻不曾料到自己會在七個月以後被思宗逮捕,在一年又五個月以後慘遭淩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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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宗殺袁崇煥,等於是“自壞長城”。雖則有忠心耿耿的孫承宗,替他追回那憤而出走的袁崇煥部將祖大壽,雖則祖大壽能夠在其後替他死守錦州直到崇楨十五年三月,然而大壽究竟非袁崇煥可比,而且袁崇煥之死,足令沿邊的將帥寒心,士無鬥志。皇太極儘管不能從錦州這一條路來,卻頗能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五地,在崇禎五年、九年、十一年、十五年又陸續從長城的其他口子,沖了進來(  詳見《細說清朝》第二十節,“五入長城” )。


  思宗年紀輕,性急,輕信,多疑,好殺。倘若他性情稍能忍耐,對事稍加考慮,對人稍存信任與寬容,則不僅不致誤信楊太監的話而捕袁殺袁 ( 實際上,楊是中了皇太極的反間計,詳見《細說清朝》),而且也決不會打不了農民軍,亡于農民軍之手。


  農民軍在開始的時候只不過是星星之火而已。在陝西中部,有白水縣人王二,糾合了一批饑民在夜間塗黑了臉,搶劫蒲城縣的孝童鎮的大戶。在陝西東北角,有府谷縣人王嘉胤,揭竿而起。在延安的東南宣川縣,有若干遊民王左掛、飛山虎、大紅狼,乘機擴大他們的活動。不久,在延安的西北安塞縣,有高迎祥聚眾造反,自稱 “ 闖王”。


他下面,有一個外甥籍貫屬於米脂縣,姓李名自成,當過驛站的伕子,自稱“闖將”。在延安,有當過兵、當過布販子的張獻忠,占了十八個寨子,自稱“八大王”。此外,如紫金梁、老回回、曹操(羅汝才)、過天星(惠登相)、闖塌天(劉國能)、射塌天(李萬慶),等等,先後蜂起,不勝枚舉。


  這些人之所以能夠一呼百應,對政府形成空前的威脅,無非是由於當時的陝西巡撫喬應申、延綏巡撫朱童蒙,均是極貪污、極殘忍的壞官,又遇到天時不正,大旱連年。


  次年,陝西布政使司的一個參政劉應遇,擊斬王二。但是思宗聽了給事中劉懋的話,為了節省每年若干萬兩銀子的經費,把驛站的制度廢了,弄得成千成萬的伕子失了業,等於是火上加油,給各地未死未敗的農民軍增加夥伴。


冬天,皇太極的軍隊第一次沖進長城,思宗命令各地的“鎮巡官”勤王。於是,在崇禎三年的春天,又有了山西巡撫耿如杞的勤王兵,延綏總兵吳自勉的勤王兵,甘肅巡撫梅之煥的勤王兵,相繼在中途嘩變的事。這些變兵都跑到陝西,找農民軍入夥。他們多少有點作戰或操練的經驗,打起仗來,自然比饑民厲害得多。


  思宗在崇楨二年選了一位操守頓佳而完全不懂軍事的楊鶴,當 “三邊總督”。他本可倚仗老將杜文煥與後起之秀的陝西布政使司參議洪承疇,把農民軍 一一 打敗,卻稍勝而即主撫,廣開招安之門,而不懂得如何約束已降的人,與辨別真降與假降的人。截至崇禎四年七月,楊鶴被免職下獄之時為止,被農民軍攻破的縣城與堡寨,計有十一個之多:黃甫、清水、木瓜、府穀、新安、寧塞、柳樹澗、保安、合水、金鎖關、中部。


  繼揚鶴而任三邊總督的,是洪承疇。洪承疇此時已經一升再升,由參議而參政,由參政而升至延綏巡撫了。接他的延綏巡撫之任的,是張福臻。張福臻幹到崇禎五年,為陳奇瑜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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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承疇在升任總督以前,打垮了王左掛,升任總督以後,擊斬了神一魁、不沾泥、可天飛、李都司。


  在洪承疇的指揮之下,有一個極為得力的人:曹文詔。曹是大同人,應募從軍,在遼東先後跟隨熊廷弼、孫承宗、袁崇煥、馬世龍,對努爾哈赤與皇太極的兵作戰,由行伍而積功至“都督僉事”,於祟禎四年七月調任“延綏東路副總兵”。截至五年十月為止,他戰無不勝,克復了河曲、中部、鎮原、長寧驛、鐵角城、清水、銅川橋、虎兕凹,消滅了農民軍首領王嘉胤、點燈子、李老柴、一條龍、掃地王、杜三、揚老柴、紅軍友、獨行狼、郝臨庵,斬殺了農民軍部眾三萬六千六百人以上。陝甘兩省,這時候在大體上可說是已被曹文詔“平定”。


  有七支農民軍,以紫金梁 ( 王自用 ) 的一支為首,其餘的六支分屬於混世王、姬關鑽、八大王(張獻忠)、曹操(羅汝才)、闖塌天(劉國能)與加哈利,逃擊了山西。他們進攻汾州、太原、平陽(臨汾),攻破了大寧、澤州、壽陽。


  山西的巡撫戴君恩毫無辦法。禦史張宸極向思宗請求,調曹文詔進山西,獲准;思宗加給曹文詔以“節制山西陝西諸將”的頭銜。曹文詔從崇禎六年正月打到六月,連敗農民軍于汾河、孟縣、壽陽、碧霞村、五台、盂縣、定襄、太谷、範村、榆社、澤州、芹地、劉村、平順、潤城、武鄉、高澤山、黎城、沁水、遼縣;斬了混世王,捉了“大虎”。他花了僅僅半年工夫,把山西全部“肅清”。


  一部份農民軍流人河南的北部,曹文詔奉旨越境“追剿”,在五六月間打勝他們于林縣,在七月間打勝他們於濟源和懷慶。但是,巡按河南的禦史劉令譽卻由於和他有睚眥之怨,暗中參他一本,使得思宗突然把他調走,派到大同去當總兵。


  他在大同,遭逢到皇太極軍的第三次進入長城,失掉得勝堡、靈邱等地,被削職充軍。新任的山西巡撫吳甡[shen],上疏保薦他,請思宗派他回山西,收拾一些在山西死灰復燃的農民軍。思宗答應,就任命他作“山西援剿總兵官”。命令發下了以後,思宗又因兵部尚書張鳳翼的建議而改派他“馳剿”河南農民軍。


  曹文詔在崇禎八年三月,到達河南信陽,向洪承疇報到。洪承疇此時已經從七年十一月起,以三邊總督的原職兼攝陳奇瑜所留下的“河南山陝川湖五省總督”。


  陳奇瑜在擔任延綏巡撫之時,位置在洪承疇之下,曹文詔之上。他是山西保德州人,在萬曆四十四年中了進士,所官洛陽知縣,禮科給事中,戶科左給事中,陝西副使,右參政,按察使,右布政使,左布政使。在延綏巡撫任上,他分遣將校,斬殺了一百七十七名農民軍首領,其中最著名的是:


  截山虎 柳盜蹠 金翅鵬 薛仁貴 一條龍 金剛鑽 開山鷂 黑煞神 人中虎 五閻王 馬上飛 王登槐馬紅狼 滿天飛 滿鵝禽 黃參耀隔溝飛 張 聰 樊登科 樊計榮 一塊鐵 青背狼穿山甲 老將軍 二將軍 滿天星 上山虎 掃地虎 爬地虎 括天飛 跳山虎 新來將 就地滾 小黃鶯 房白兔 賈總管 逼上天 小紅旗 草上飛 一集虎 一翅飛 雲裡手 四天王 薛紅旗 獨尾狼 鑽天哨 開山斧金翅鵬 一座城 在這四十九人之中,有兩個都叫做“金翅鵬”。


至於“一隻虎”,也顯然與李自成的侄兒李過不是一人,雖則李過的綽號也叫“一隻虎”,“滿天星”其後又出現了一個。或許,陳奇瑜的戰報可能有傳聞失實之處:第一次所報的金翅鵬已死,可能是誤傳;而“一隻虎”與“滿天星”可能始終並未曾被陳的部隊殺死。普通的農民軍部眾,被他斬殺的,共有三千人左右。重要的寨子,被他打下的也不少;最重要的是榆林東邊的鎮甯關。


  由於若干農民軍由陝西轉移到山西,又轉移到河南、湖北、四川,思宗感覺到要特設一個大員,負追剿與防堵的全責,於是就在崇禎七年正月任命陳奇瑜總督河南、山西、陝西、湖廣、四川五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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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這些農民軍在濟源、懷慶被曹文詔打敗以後,能夠渡過黃河而深入河南,甚至滲進湖北與四川呢?原因很簡單,思宗已在崇禎六年七月把曹文詔調走!


  老回回、過天星、“滿天星”、闖塌天、混世王:這五人的農民軍,在曹文詔走了以後,乘著冬天黃河結了冰,在澠池縣境走過黃河,攻破澠池、伊陽、盧氏,經由內鄉,進入湖北鄖陽,分攻南陽、汝甯、棗陽、當陽、歸州 (秭歸)、巴東,由巴東進了四川,攻破夔州府城(奉節)。在夔州,分三路退出:兩路回湖北,分別由均州與鄖陽重新去河南,一路經金漆坪,進攻陝西南部的商南。 八大王(張獻忠)  原已在南陽和他們分道揚鐮,經由信陽,打到湖北應山,又由應山而折回內鄉,西向商南,與其他各股份而複合。


  陳奇瑜的對策是大‘圍剿”。他命令四個巡撫駐在四個據點:西北,由陝西巡撫練國事駐商南;正西,由盧象升駐房縣與竹山;東北,由河南巡撫元默駐盧氏;東南,由湖廣巡撫唐暉駐南漳(襄陽東南)。


  他自己率領大軍,從盧象升的據點開始行動,偕同盧象升節節追剿,連勝于烏林關、乜家溝、蚋溪、獅子山,到了興安 ( 安康)之西的紫陽縣境。於是,他又派遣遊擊唐通守住漢中府城(南鄭),派遣參將賀人龍、劉遷、夏鎬守住略陽與沔縣;派遣副將楊正芳、余世任守住褒城;自己率領副將楊化麟、柳國鎮守住洋縣。


  用了這樣的安排,他漸漸地把各支農民軍都擠進了興安的車箱峽 ( 今陝西安康境),堵住峽口,堵了兩個多月,餓死了他們一半以上。因此,他們就向陳奇瑜投降。陳奇瑜慨然接受,派了五十多名“安撫官”統帶尚未餓死的三萬六千多人,包括張獻忠與李自成在內,一一遣送回藉。


  三萬六千多人,一出棧道,便暴動起來,把五十幾位“安撫官” 殺光,燒村攻城。這是崇禎七年六月間的事。陳奇瑜著了慌,向思宗報告,說鳳翔的鄉官孫鵬等人不應該鼓動當地人民關了城門,不讓已降的農民軍進城,又殺了爬城而上的三十六人,因此而激怒了他們,弄得他們再反。陳奇瑜又說,寶雞知事李嘉彥,不該對進來的農民軍作戰,把事情鬧大。最後,他把最大的責任歸之于陝西巡撫練國事,說他防堵不力。


  思宗接到陳奇瑜的報告,不分青紅皂白,便下旨捉拿孫鵬、李嘉彥及“共犯”五十幾個,也把練國事削職建捕,充軍廣西。有一位給事中顧國寶,與一位禦史傅永淳,心中不服,先後均參了陳奇瑜一本,於是思宗也把陳奇瑜削職逮捕,充軍邊地。陳奇瑜的五省總督職務.這才落到洪承疇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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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崇禎七年七月,到八年五月,在這十個月之間,洪承疇是鎮壓行動的最高負責人,握有全權。


  洪承疇頗有辦法,打到年底,便把陝西全省差不多又“肅清”了。農民軍紛紛向東邊跑,跑到河南滎陽集合,在崇禎八年正月開了一次大會。參加這次大會的,競有十三“家”,七十二營之多,人數共有十萬左右。十三家的首領是:


  (1)老回回 (2)曹操(羅汝才) (3)革裡眼 (4)左金王 (5)改世王 (6)射塌天(李萬慶) (7)橫天王 (8)混十萬 (9)過天星(惠登相) (10)九條龍 (11)順天王 (12)闖王(高迎祥) (13)八大王(張獻忠)


  李自成那時候還不夠資格與老回回及張獻忠等人立於同等地位,卻也已經由於在車箱峽出來以後,和張獻忠共破澄城,轉而向西,進攻平涼邠[bin]州,又轉而向東,沖出潼關,威脅嵩縣汝州,算得上是一個相當重要的角色了。雖則在名義上,他仍是舅舅高迎祥下面的一個“闖將”而已。


  他大膽向十三家首領建議,與其在滎陽靜候洪承疇追擊、圍攻,不如化整為零:

(甲)以橫天王、混十萬、射塌天和改世王擋住西邊的山西兵;

(乙)以曹操、過天星扼守黃河,擋住山西的兵;

(丙)以革裡眼、左金王南下,擋住四川與湖廣的兵;

(丁)高迎祥、張獻忠和他自己,向東發展;

(戊)以老回回與九條龍往來策應。(  算來,十三家之中的十二家都有了任務,順天王不曾被李自成提及,可能是《明史 • 李自成傳》的撰稿人抄漏了。)


  李自成附帶地又建議:“打下來的城池村莊,劫來的男女財物,一概由十三家均分。”這一項建議,連同他的大戰略,均被到會的農民軍首領接受。


  接受,是接受了。實行起來,卻沒有那麼容易。高迎祥與張獻忠兩軍果真東下,一口氣攻破固始、霍邱、壽州、潁州(阜陽)、鳳陽,燒了明太祖祖先的陵墓。高迎祥得意之餘,打起“古元真龍皇帝”的旗號,此人是否具有蒙古血統,待考。


他可能只是一時高興,替失敗了的元朝出出氣。李自成根據“男女財物十三家均分”的原則,向張獻忠要分守陵的小宦官,因為這些小宦官會吹打,吹吹打打,挺有意思。張獻忠不肯給,李自成即刻鼓動高迎樣“散夥”,各奔前程。高李去了歸德(商邱)與曹操(羅汝才)合夥,共回陝西;張獻忠南下廬州(台肥),攻破潛山、羅田、太湖(縣)、新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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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宗接到鳳陽陵墓被燒的報告,一怒而捕殺遠在淮陰的漕運總督楊人鵬。


  洪承疇由固原東下,到了河南,把左良玉、湯九州、尤世威、徐來朝、陳永福、鄧玘、張應昌等等將領,佈置在各個關隘,等候曹文詔來,以曹文詔作為中軍主將,四面征討,花了幾個月的工夫,又把若干支農民軍,包括高迎樣、李自成與張獻忠在內(但不包括老回回的一支),都趕回了陝西。


  這時候寧夏發生了兵變,洪承疇不得不離開河南,西去料理(寧夏、甘肅、延綏,是“三邊總督”的轄區)。


  曹文詔留在陝西,只有步兵六千,要對付農民軍的騎兵二十萬人之多。他向明廷告急,得不到反應。結果,他在崇禎八年六月陣亡在甘肅真甯 ( 正寧)的湫頭鎮。農民軍由於有饑民可以不斷作為補充,因此而能夠越戰越多;又因為到處搶劫財主,既不愁糧,亦不愁餉。


官軍呢,能打仗、肯打仗的根本極少,死了若干便少了若干,要補充還得靜候上峰,甚至朝廷的批准;餉,拖欠是常事,不欠是例外。糧,更加困難,地方鬧災荒,有錢尚且難買,而況沒有錢?馬匹呢,也是花錢的東西。農民軍,尤其是高迎祥李自成的一支,可以一人數馬。


  曹文詔之死,是明廷無可補救的損失。當時的將領,誰也比不上他。


  思宗在崇禎八年八月,加派盧象升為“總理直隸、河南、山東、湖廣、四川軍務”,與洪承疇分工合作,盧以“總理”的名義專辦“關外”(潼關以東)的農民軍,洪以“總督”的名義專辦“關內”的農民軍。盧此時的本職,已經升為湖廣巡撫。盧是宜興人,天啟二年進士,為人正直,在巡撫與總理任上均有建樹。他擔任總理到九年八月北上抵抗清兵之時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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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崇禎八年八月至次年七月,洪承疇、盧象升二人分任潼關內外的鎮壓行動一個年頭之中,農民軍的勢力已經很大,但明軍仍佔優勢。


  洪在潼關以西對付高迎祥與李自成,使得高李雖能攻破咸陽而攻不下西安,並且收降了高李的部下高傑。曹文詔雖已陣亡,而他的侄兒曹變蛟頗能作戰成為洪的一大助手。曹變蚊在崇禎八年九月大勝高李于關山鎮,解了隴州之圍,隨即追擊高李,使得高李不得不逃出陝西,到河南找張獻忠。


  在盧的麾下,也有兩個好助手:祖寬與左良玉。祖是剛從寧遠調來的,出身為祖大壽的家人,由行伍而升至“援剿總兵官”,帶了三千 “關外兵” 南下。左是山東臨清人,長身赤面,由遼東“車右營”都司升至副將,在崇禎五年奉調南下,在豫晉兩省屢立戰功,於六年某月被升為“援剿總兵官”,七年十二月大勝從陝西來的十三家農民軍于磁山;八年八月,勝張獻忠一支隊伍于鄢陵;十月,會同祖寬,再勝張獻忠於靈寶的焦村。


張在十一月得到高李來合夥,攻佔陝州,由陝州進攻洛陽,左良玉和祖寬追來,高李張望風分途而走。左祖二人也就分途而追。高李向東邊偃師鞏縣的方向走,左良玉去追。張獻忠向南邊嵩縣汝州的方向走,祖寬去追。


  盧象升這時候也親自帶兵從湖北趕來前線,會同祖寬的一軍,連勝張獻忠於萬家莊、九皋山及汝州西邊的圪料鎮。張獻忠轉而向北,迎接被左良玉擊敗于登封郜城鎮的高李一支隊伍,會合在一起,大戰盧象升與祖寬在伊川縣的白沙鎮,卻又敗在盧象升與祖寬之手。


  敗了以後,張獻忠的隊伍躲藏嵩山深處,高李領軍撤向東南。盧象升留下左良玉對付張獻忠,自己和祖寬追高李,在十二月追及高李於確山,勝了一仗;高李向東邊退,進入今日的安徽,圍攻了盧州(台肥)七天七夜,祖寬趕到,高李立刻解圍,又轉攻滁州。這時候,已經是崇禎九年的正月了。


  守滁州的,是南京太僕寺卿李覺斯和知州劉大鞏。這兩人沒有多少兵,卻也死守了幾天,等候盧祖大軍趕來,解了圍。這一役,十分重要。倘若滁州失了,南京是很難保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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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李由滁州回軍河南,盧象升也移駐南陽,叫祖寬扼守鄧州,不料,高李到了伊川嵩縣一帶,又與張獻忠會合。守洛陽的湯九州在二月間約好左良玉入山夾攻,左良玉中途撤退,湯九州孤軍深入了四十裡,陷入絕地,遇伏陣亡。


  祟禎年三月,高迎祥、李自成,加上射塌天( 惠登相)等人的隊伍,由豫西南回陝;盧象升派祖寬跟追,把祖寬劃給洪承疇節制。祖寬一走,鄧州一帶防務空虛,張獻忠的隊伍突進湖北。 高李惠等人沖到安定、榆林,在五月間敗于陝西巡撫孫傳庭麾下、延綏副總兵賀人龍之手,兩個月以後又在斁庢黑水峪幾乎全部被賀人龍消滅;高迎樣本人被俘,押送京師,淩遲處死;李自成率同惠登相突圍而出,屯在寶雞,被公推為繼任的“闖王”。 


這時候,清兵第三度進入長城,祖寬與盧象升先後應詔北上。祖被調回寧遠.盧改任宣[府]大[同]山西總督。


  “總理”的官職,由膽小如鼠的王家楨繼任,到了十年閏四月,改派言大而誇的熊文燦來接充。洪承疇仍舊留在他的“三邊總督”“兼攝五省軍務”的原任,負責潼關以西的“圍剿”工作。 楊鶴的兒子楊嗣昌在崇禎十年三月被任命為兵部尚書。


他向思宗建議:

(1)以陝西、河南、湖廣、江北(皖北)為四正,叫四正的巡撫“分剿而專防”;

(2)以延綏、山西、山東、江南、江西、四川為“六隅”,叫六隅的巡撫“分防”而協剿。這兩項合起來,稱為“十面之網”。

(3)叫總督洪承疇與總理熊文燦二人,“隨賊所向,專征討”。

(4)增加兵員十二萬;增收老百姓的田賦二百三十多萬,把裁省郵驛所留下的經費,抽出二十萬,再加上其他的收入,湊二百八十萬,作為“剿餉”。


  這四項建議,都被思宗接受。實際上,前二項建議,說了等於不說。所謂四正與所謂六隅,原本守土有責,而且分不出什麼正和隅來。在字面上,“分剿”與“協剿”之間,還勉強說得上前者是“分剿”,後者是“協剿”。然而農民軍是跑來跑去的,各省如何分得了彼此?楊嗣昌以八股文起家,只會掉文字槍花,卻把思宗的眼睛與腦筋掉糊塗了,以為他真是不世奇才。


  第三項,更是廢話。洪承疇與熊文燦二人,當然應該“隨賊所向,專征討”。第四項,在原則上無可批評。既有的老兵,能打仗的不多,確是需要新兵;款項,也需要另籌,可惜,其後新兵並未招募訓練,而“剿餉”卻被熊文燦用去,作為賄買張獻忠、羅汝才等人的“撫餉”了。


  楊嗣昌於崇禎十年三月就任兵部尚書,十四年三月在荊州絕食自殺。在這整整四個年頭的期間,思宗對他言聽計從,不僅是鎮壓農民軍的工作全由他主持,全國的軍事、財政、外交,也都是大半取決於他。思宗對任何人都懷疑,卻始終對他信任。


可歎,在當時的人物之中,他正是若干最不值得信任的人之一。 這四個年頭,可以分作兩個階段。在崇禎十二年九月,他出京督師以前,是第一階段,自己坐鎮兵部,“圍剿”工作由熊文燦與洪承疇負責。他出京督師以後,是第二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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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第一階段的兩年又五個月之中,李自成於十年十月由寧羌縣七盤關入川,連陷昭化、劍州、梓潼,分掠潼川 (三台)、江油、綿州 ( 綿陽)、彰明、鹽亭,在十一年正月被洪承疇率領曹變蚊賀人龍等軍擊敗。李自成回軍陝西、甘肅,在三月間由洮州進入四川松潘少數民族地區,又被曹變蛟與賀人龍追殺了六千七百多人,殘部逃到西和與禮縣的山中。


半年以後,李自成企圖沖出潼關,被洪承疇圍攻,全軍覆沒,李只帶了十八名騎兵突圍而走。 熊文燦這一邊,所倚靠的大將是左良玉。左良玉在十年九月擊潰張獻忠於(安徽)虹縣,次年正月,收降劉國能(聞塌天)於隨州。


三個月以後,張獻忠也在穀城向熊文燦投降。(張劉等人,在此以前,曾經在九年三月進入湖北,九年十月進攻襄陽,十年正月進攻安慶,二月進攻潛山,為安慶巡撫史可法所敗。)


  其他的幾個農民軍首領,如羅汝才(曹操)、馬進忠(混十萬)、李萬慶(射塌天)、馬上秀、杜應金、許可變(改世王)、胡可受(安世王),也都在這期間紛紛“就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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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文燦不曾料到,張獻忠到十二年五月,又在穀城殺了知縣,重新造起反來。


  張獻忠之所以降而複反,熊文燦該負其咎。熊不曾解除張的武裝,也不曾把張的部隊改編。張要求朝廷以總兵官職,熊答應替他請一個副總兵;張要求撥以十萬人的餉,熊答應撥以兩萬人的餉。張所得不償所欲,而熊毫不思患預防。於是張一旦再反,而熊措手無策。羅汝才(曹操)  等八人,一齊回應張獻忠。不反的僅有劉國能(闖塌天)與李萬慶(射塌天)而已。


  左良玉去打張獻忠、羅汝才等人,於七月間在房縣西面的羅猴山吃了一個大敗仗,只剩下幾百名兵丁,狼狽逃回房縣。


  李自成此時潛伏在河南淅川深山之中,依附著老回回。張獻忠的反訊傳來,李自成向老回回借了幾百人,走出深山,重操故業。


  張獻忠、羅汝才等人之再反,與李自成之再起,送了熊文燦的命,送了楊嗣昌的命,也送了明朝的命。思宗在崇禎十二年七月下旨將熊削職逮回,九月派楊以尚書兼大學士的地位出京督師(楊在十一年六月由兵部尚書改任“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仍掌兵部”)。


  熊在九月底楊嗣昌到達襄陽之時;交出兵符,受捕,押解京師;於次年十月被明正典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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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於十二年十月初一,在襄陽誓師。他的圍剿工作,進人第二階段。他把自己的原定戰略,所謂“十面之網”,修改為 “ 網開一面”。所開的一面,是四川的一面。換句話說,把農民軍儘量地趕到四川去,以四川為壑。他之所以如此,完全是由於對地理茫無所知,不知四川之大與四川之肥沃,而幼稚到以為四川多山,像一座牆壁,可以讓他把農民軍推進去,碰壁,無路可走,然後予以格殺。


  楊嗣昌而且故意把四川的好兵一萬多名調走,惟恐四川有力量擋得住農民軍,影響他的以川為壑的“妙計”。


  左良玉奉楊嗣昌之命,集中力量,對張獻忠、羅汝才、惠登相(過天星)三支隊伍擠,擠到年底,把他們都趕進了四川。張獻忠一股到太平縣(萬源),羅惠二股到大寧(巫溪)與大昌(巫山縣北)。


  左良玉跟蹤追擊張獻忠,追進了四川的境界。楊嗣昌命令左良玉停止前進,左良玉向他表示異議,認為張獻忠在四川站住了腳便有糧可吃,難以剿辦,現在去追他,追得疲於奔命,即使他回軍湖北,也不能再有多大力量了。楊嗣昌奈何不了左良玉,只得准左去繼續追擊張獻忠。


  左良玉在崇禎十三年二月到達了太平縣之北的魚溪渡,三邊總督鄭崇儉也帶了賀人龍與李國奇兩支兵來,與左軍會合。 張獻忠從太平縣大竹河轉到九滾坪,又由九滾坪搶先占了瑪瑙山高地。左良玉和鄭崇儉商定,分兵三路,自率兩路,由賀人龍另率一路,同時對張獻忠仰攻。


這一戰,把張獻忠殺得慘敗,追奔了四十裡,俘虜了張獻忠的妻與妾,斬殺了十六名首領(包括掃地王、鄧天王、白馬、曹威)。張獻忠只剩下一千多人,逃到湖北歸州與興山縣一帶的山中躲藏。


  左良玉不再繼續追擊,放了張獻忠走,回軍駐在陝南的興安與平利一帶,連營百里,對張獻忠遠遠監視,不攻。為什麼呢?因為賀人龍告訴了左,楊嗣昌答應過賀,把左的“平賊將軍’名號,於適當時機轉頒給賀。賀為什麼要將這件事告訴左呢?因為,在瑪瑙山一役以後,楊嗣昌顧慮到左已立了大功,一時不肯對賀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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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此,左賀兩人均對楊不理睬。


  過了幾個月,張獻忠慢慢地向西移動,又進了四川,佔據巫山;部眾也陸續增加,重新成為一個大集團。羅汝才(曹操)走來,與他合夥。羅與惠登相(過天星)原在鄂西的南漳、遠安、房縣、興山一帶活動;於十三年正月間進入川東,五月間試攻夔州府,被秦良玉擊敗;六月間與賀人龍戰於大寧,戰敗;七月間與左良玉及陝將孫應元先後戰於興山,又敗。惠登相脫離羅,向左投降。混世王與小秦王也脫離羅,向孫應元投降,羅這才來到巫山,投奔張獻忠。


  張羅重新合夥以後,不到半年工夫,勢力擴張到四川全省。四川巡撫邵捷春僅有兩萬左右的兵,如何抵擋得了,秦良玉雖則善戰,也只能退保自己的石砫一個宣撫使司而已。張羅二軍縱橫馳突,如入無人之境,連勝於土地嶺、上馬渡、淨壁,攻破大昌、開縣、達州、劍州(劍門)、廣元、梓潼、綿州,向成都進逼。


  楊嗣昌在崇禎十三年十一月,由襄陽移駐重慶,把四川巡撫邵捷春捕送京師,斬首。


  張羅由成都附近轉向東南,於十二月間攻破瀘州,次年 (  十四年)正月戰勝陝將猛如虎于開縣黃陵城;二月,殺襄王朱翊銘與貴陽王朱常法於襄陽城內。( “猛如虎”,原籍蒙古,家住榆林,是曹文詔的舊部。)


  按照明朝的法律,親王被殺,巡撫或其他負責軍事的人就有死罪。楊嗣昌的官職比巡撫大得多,自然是不能免於一死。況且,在襄王貴王被殺的一個月以前,福王朱常洵也在洛陽被李自成殺了!於是,楊嗣昌在三月間到達荊州之時,絕食自殺而死。


  思宗一面派丁啟睿接任督師,一面命令廷臣追議楊嗣昌的罪。廷臣議了一個斬罪。思宗卻又替揚嗣昌辯護,說楊“無城守專責,......且臨戎二載,屢著捷功,盡瘁殞身,勤勞難泯,”下旨昭雪,賜祭,准予歸葬武陵,追贈加官太子太傅。同時,又把一位立功於瑪瑙山而和楊嗣昌不甚相得的前任三邊總督鄭崇儉抓了斬首,說鄭不該在瑪瑙山一役以後北回關中;其實鄭當時北回是曾經奏請獲准的。


  丁啟睿毫無能力。他作督師,作到崇禎十五年九月,開封失守,被思宗下旨逮捕,關了一個短時期,放出。攻陷開封的,是李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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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旱蝗連年,政府的苛捐雜稅又突然加重了好幾倍,楊嗣昌除了請准思宗增抽“剿餉”每年二百八十萬兩以外。又增抽所謂“練餉”七百三十萬兩(名為招練各地民兵,實際也是多數挪作別用,不曾練出多少民兵來)。神宗末年,本已巧立名目,增抽了所謂“遼餉”五百二十萬兩,揚嗣昌也請准思宗把這遼餉再加一百四十萬兩。


合起來,老百姓的負擔,比起神宗初年張居正當國之時,多了兩倍以上,活不下去,想造反的就一天比一天多了。 李自成獲得河南本地的農民軍  “ 一鬥穀” 來合夥,如虎添翼。各縣各村的饑民,紛紛向他投奔。又有兩個舉人,杞縣的李信 ( 其後改名 李岩  ) 與盧氏縣的牛金星入夥。李信向李自成建議,改變屠殺作風,以“不殺人”收買人心,李自成接受。


李信又替李自成造了六個字的口號:“迎闖王,不納糧!”於是,不到一年,李自成竟然有了部眾幾十萬之多,如火燎原,勢不可擋。


  在崇禎十三年十二月,張獻忠攻陷瀘州之時,李自成也攻陷了永甯、宜陽、僵師。次年正月,張在開縣戰勝猛如虎,李攻陷洛陽,殺了福王朱常洵。這朱常洵確也該死。


  崇禎十四年二月,李自成攻打開封,不曾攻下。六月,與楊文岳及唐大威二將戰于鄧州,小敗。九月,會同羅汝才(曹操)殺三邊總督傅宗龍于項城城下,占了項城,又攻破葉縣,殺了為明效忠的劉國能(闖塌天)。


  十一月,攻破南陽,殺了猛如虎與唐王朱聿鏌。十二月,連陷洧川、許州、長葛、鄢陵,第二度進攻開封,李自成被射中了一隻眼睛。十五年二月,攻破襄城,殺了傅宗龍的繼任者,三邊總督汪喬年與對明效忠的李萬慶(射塌天)。三月,連陷陳州、睢州、太康、寧陵、考城、歸德。四月,第三度圍攻開封。丁啟睿徵調楊文岳、左良玉、虎大威、楊德政、方國安諸將,在七月大會於朱仙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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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啟睿命令左良玉速戰,左良玉不肯,在某一天夜裡率眾不告而去,虎大威等人看見情勢不好,也紛紛各奔前程,散得乾乾淨淨。左良玉一軍向南奔了八十裡,前邊已有李自成事先挖了的大濠溝,一丈四尺寬,一丈四尺深,一百里長,擋住去路。李自成的隊伍從後趕來,把左軍殺得潰不成軍,丟了一萬多匹馬騾,左良玉只能帶了極少數人,逃到湖北襄陽。


  虎大威,與猛如虎一樣,是蒙古人,一向作戰有名,此時已積功升至山西總兵,為左良玉的膽怯行動所牽累,一時心慌,奔到汝寧府城,站定了以後,便進攻汝甯的農民軍,中炮而亡。楊德政也是一個總兵,事後被思宗下旨逮捕,斬首。方國安是來自四川的總兵,跟著左良玉逃到了襄陽。楊文嶽是所謂“保定總督”,亦即“總督保定山東河北軍務”,地位頗高,他和丁啟睿及虎大威一齊奔到汝寧。閏十一月,李自成來攻汝甯,楊文嶽守了些時,城破被殺。


  丁啟睿在朱仙鎮軍潰之時,被思宗下旨“褫職候勘”。開封陷後,被捕;過了一些時候,釋放。


  左在襄陽喘息既定,把襄陽一府的壯丁都編練成軍,又大開招降之門,使得自己的部隊擴充到二十萬人左右。朝廷除了給養他的額兵兩萬五千人以外,當然沒有那麼多的錢與糧給他,而且也不曾授權給他擴編。他用自己的權力籌錢籌糧,在事實上變成了目無朝廷的一個擁兵自雄的軍閥。


  李自成在崇禎十五年十二月,朝著襄陽的方向移動,左良玉擺在樊城的戰艦被老百姓燒了,老百姓而且燒香擺酒迎接李自成的駐軍。左良玉抵抗了一兩天,棄了襄陽,拔營而走。沿著漢水,左步兵,右騎兵,中舟師,奔到武昌,向楚王朱華奎要求二十萬兵的糧餉,朱華奎不給。左良玉叫部隊自由燒搶,火光一直照到江心。


  崇禎十六年正月,左良玉放棄武昌,順長江之流而下,退駐貴池的池口,安慶巡撫撥了存在九江庫裡的銀子十六萬兩給他,“ 補六月糧”,軍紀稍好,南京的人心稍定。這時候,他的“前鋒”已經破了建德 (至德),搶了池陽 ( 貴池),他的先遣船隻也已經泊在離開蕪湖僅有四十裡的三山港了。


  他的二十萬人,不像是國家的部隊,倒很像武裝難民,也差不多是專替農民軍開路的嚮導了。李自成跟在他的後面,撿得了襄陽,也撿得了承天府(鐘祥)、荊州。


  張獻忠這時在佔領了安徽西南部之餘,襲占蘄州 ( 蘄春),左良玉視若無睹。兩個月以後(十六年三月)  張獻忠西陷蘄水 ( 浠水),左良玉這才慢吞吞地由池口西上;到了安慶,停住。張獻忠由蘄水而黃州(黃岡),而羅田,於十六年五月攻破漢陽、武昌,左良玉仍舊按兵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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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禎十六年六月,思宗頒了一件詔書給左良玉,仍稱他為“平賊將軍”,叫他負專剿張獻忠之責,“毋老師糜餉”。


  思宗以為左良玉打不了李自成,應該打得了張獻忠。因為,三年又四個月以前,崇禎十三年二月,他曾經大勝張獻忠於四川太平縣北的瑪瑙山;一年又九個月以前,崇禎十四年八月,他又曾擊潰張獻忠於信陽,收降了張的部眾數萬,幾乎殺死了張獻忠本人,弄得張狼狽不堪。


  左良玉在接到思宗的旨令以後,派兩萬兵,交方國安西上。方國安在七月小勝於大冶,八月大勝於黃州,乘勝進抵陽邏。張獻忠開了武昌西門,不戰而走。南下湖南、江西。於是,方國安替左良玉收復了武昌、漢陽。


  張在八九兩月,連破湖南的岳州、長沙、衡州、寶慶、永州;十月至十二月,連破江西的吉安、建昌、撫州。崇楨十七年一月,他又進入了四川。


  李自成在掌握了河南極大部分與湖北的襄陽荊州以後,改襄陽為“襄京”,自稱“新順王”、“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設官分職,大封部下為公侯伯子男五等,命令牛金星每天對他講經一章,講史一段,頗有割據自雄的氣象,一變當年“流寇”作風。張獻忠拿下漢陽武昌,李自成很不高興,竟然懸賞徵求張獻忠的首級,又寫信給張,加以恐嚇。張之所以放棄漢陽武昌而轉向湖南江西,固然是由於左良玉在十六年七月以後西上進逼,也未嘗不是避免李自成的火拼。


  李自成的一個謀臣顧君恩,勸李自成西取家鄉關中,作為根本,然後出山西,取京師,稱帝。李自成聽他的話,準備自率大軍離開襄陽,經由河南入陝,恰好在這個時候,明廷的新任督師孫傳庭已從陝西出了潼關。於是,李為了抵禦孫傳庭,也不得不離開襄陽而來到河南,與孫傳庭作一決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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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傳庭是代州振武衛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曆官永城知縣、商邱知縣、吏部主事、郎中、順王府丞,於崇禎九年受任陝西巡撫,在任三年,前後斬殺了農民軍首領整齊王、蠍子塊(拓養坤)、聖世王、互背、一翅飛,俘虜了老闖王(高迎祥)、黃龍、劉哲,擊敗了過天星(惠登相)、馬進忠、闖塌天(劉國能)、馬光裕、曹操(羅汝才)、賀一龍、左金王,收降了張耀文、一條龍、鎮天王、上山虎、大天王、混天星。


崇禎十一年十月,被思宗徵調北上,以“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禦史”代替盧象升總督諸鎮援軍,抵抗清兵;次年,受任“總督保定山東河南軍務”,被楊嗣昌擠下了台,關在牢裡三年。


  楊嗣昌死後,思宗一時找不到繼任“督師”的人,到了崇禎十五年正月,才把孫傳庭從牢裡放出來,複任兵部右侍郎,帶領 “禁旅” ( 京營的兵),南下援救開封;不久,升任陝西總督(接汪喬年的遺缺)。他一就任,便大會諸將,當場捆殺了那一再跋扈違令的援剿總兵賀人龍,全軍的軍紀為之一振。


他日夜勤勞,籌餉買馬造兵器,很迅速地把他的兵練成一支勁旅,有“火車”三萬輛之多。所謂火車,是裝有火器的戰車,“戰則驅之拒馬,止則環以自衛”。開封失守以後,他一勝李自成於南陽,不幸敗於郟縣,卻能守住潼關。


  崇禎十六年五月,思宗叫他兼督河南四川,又叫他以“兵部尚書”“督師”,“加督山西湖廣貴州及江南北軍務”,賜尚方劍,命令他速出潼關討農民軍。八月十日,他進駐閿【wen】鄉。九月八日,進駐汝州 ( 臨汝),受李自成的“四天王”(李養純)之降。


  孫傳庭在崇禎十六年九月十二日攻下寶豐,乘勝又攻下唐縣,與李自成會戰於郟縣境內,活捉了李自成的果毅將軍謝君友,也幾乎活捉了李自成本人。李自成逃到襄城。


  但是,天不作美,一連下雨下了七天七夜,孫傳庭的糧車不能行動,官兵吃不到東西,不僅無法續攻李自成於襄城,而且後方的一支部隊(李養純部?)在汝州嘩變。孫傳庭迫不得已,回軍迎糧,留陳永福斷後。不料,大軍一動,兵心大亂,陳永福壓不住陣,李自成追來,殺得孫傳庭全軍大敗狂奔,奔了四百里,直抵黃河邊上的孟津,死了四萬多人,剩下的也只有四萬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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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傳庭由閿鄉渡河,經垣曲而抵潼關。李自成的侄兒一隻虎(李過)來攻潼關,於十月初六日攻陷。孫傳庭退守渭南,在渭南陣亡。


  李軍長驅直入,於十一日進了西安,陝西巡撫馮師孔戰敗被俘而死。



  其後,李在十一月破延安、榆林、寧夏、慶陽,在十二月破平陽、甘州,次年 ( 崇禎十七年)正月,改稱 “ 大順王” 于西安,定年號為永昌;二月,破汾州、懷慶、太原、潞安、代州、固關、甯武關;三月,至大同,受總兵姜壤降;至宣府,受總兵唐通降,破昌平,入居庸關。三月十七日,到達京師城下,京營不戰而潰;十八日,進入京師外城;十九日,進入京師宮城。思宗上吊自殺于宮後的煤山。


  事前,於祟禎十七年正月受任“督師”的東閣大學士李建泰,曾經勸思宗離開京師,遷都南京。思宗不肯,說:“國君死社稷,朕將焉往?”這是思宗的一大失策。天子有責任保衛國家,卻並無死在京城的義務,盡可以遷都別處,繼續奮鬥。


況且,成祖把南京定為“留都”,設了具體而微的中央政府機構以備非常,已是為了像崇禎十七年三月的情況而準備好了的一個退步。無知的思宗,卻偏要滯留在孤城,一死了事,為匹夫匹婦自經於溝壑之烈,對不起他自已,更對不起他的列祖列宗。




  此人十六歲即位,三十三歲自殺,不曾享福一天,而天天在內憂外患之中過苦日子;有心做好事而無一事做得好,有心去壞人,用好人,而認不出誰是壞人,誰是好人;他沒有治國救國的真本領,以致局面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終至於身死國亡,值得後世同情,而不值得後世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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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東方 : 細說明朝 : 武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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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實錄


●明□宗□皇帝實錄卷之〔一〕

27 九月甲子朔,分鎮桃林口太監楊朝報:插漢虎墩兔以醉,為婦哈屯刺死。插漢,地名,元小王子之裔。嘉靖間,插漢打來孫避俺答之強,與子土蠻火成等自宣府塞外移遼左順福餘諸部以自立。土蠻生卜彥,卜彥生虎墩兔。原與俺答吉囊兄弟同姓,實插主而俺答臣也。

俺答封王後,至卜石兔,得素臣之妻兼並其地;虎墩兔複強,卜石兔走河套建原,雖畏插漢,以其淫貪失馭,易餌也。插漢日西向,蠶食白言諸部。

28 東廠太監魏忠賢乞辭任;不許。

29 平遼總兵毛文龍奏不平五事,乞身求代;不許。

30 丙寅,奉聖夫人客氏出外宅。

31 太監魏忠賢乞免戶部喪禮香蠟三萬金;從之。

32 西虜犯寧夏鎮塑堡洪廣營,總兵吳盡忠拒卻之。

33 總督倉場戶部尚書蘇茂相請複放折兩月之例;從之。

34 丁卯,司禮太監王體幹辭任;不允。

35 戊辰,平遼總兵毛文龍訴乏餉。

36 定頒詔使臣。

37 己巳,戶部尚書郭允厚言:『國諱印色藍,易濃溷;請錢糧事,獨朱印』。許之。


崇禎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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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長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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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崇禎長編 明 佚名

2 ●崇禎長編卷一


3 崇禎十六年癸未十月辛酉朔,帝親享太廟。

4 壬戌,孝潔肅皇后忌辰,遣崇信伯費尚楫行禮。

5 丙寅,懿安皇后千秋,免命婦朝。

6 丁卯,大學士魏藻德自請閱視防河,帝嘉其壯猷忠憤;但以時事多艱,仍留閣贊理。

7 十一日,小雪,百官戴暖耳。

8 諭:『薊密宣大口外各屬,先朝原最恭順,近複多受戎索,吃賞守邊。屢當新亂之後,諸部攜貳。各督撫正宜乘機收撫,多方鼓勸,使其傾心內向,樂為我用。其哈馬市賞,前遣張致雍招致到邊,市口即開,似亦熟練。還著量給兵馬,重其事權,俾可責成展布,該部作速看議以聞 』。

9 諭戶部:『興販煙酒,法原不赦。今特弛禁,聽從民便,須加等納稅。每值一兩,納耗三錢,如有漏稅不遵者,除煙酒沒官,仍依律治罪 』。


10 戊辰,諭兵部:『 孫傳庭輕進寡謀,督兵屢潰,殊難任使!本當重究,姑削督師尚書職銜,仍以秦督充為事官,戴罪收拾餘兵,扼守關隘,相機援剿,圖功自贖。如仍前使僨,致縱一賊入秦,前罪並論』。

11 諭兵部:『 賊勢披猖,責成晉、豫、保、東四撫防河,已有屢旨。著各整頓兵馬,即日親督起行,駐宿河干,協力扼御,不許一賊窺渡。仍將到信日期,各具本奏明。如或遷延,必罪不赦』。

12 諭兵部:『 關門孔棘,需兵扼防。前發去江督邊兵三千,著撤回原信,勒限到關,不許沿途耽緩。所過地方,照例供給糧餉。統兵將領,申嚴紀律,即飛檄行』。

13 諭戶部:『 軍需浩繁,兌會一事,奉行得宜,亦足濟目前急需。著該部多方鼓勸,或一面兌會、一面差官赴各關照數支給。務使國用商資,兩得通便,不許官胥勒掯減少,違者參治。其有兌銀獨多者,作何旌異?立限三日內議妥來奏。並察前次所兌商驃,曾否給足?如有壓欠不完,即行參處示懲 』。

14 升程珣為蘇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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