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神宗實錄 卷225
是日,上御門畢,召輔臣時行等 見於皇極門暖閣。上出陝西巡撫趙可懷奏報虜情本手授時行曰:「朕近覽陝西總督撫梅友松等所奏。說虜王引兵過河,侵犯內地,這事情如何?」
時行等對:「近日洮州失事,殺將損軍,臣等正切憂慮,伏蒙聖問,臣等敢以略節具陳:洮河邊外,都是番族。番族有兩樣。中茶納馬的是熟番,其餘的是生番。先年虜騎不到,只是防備番賊,所以武備單虛,倉猝不能堵遏。如今虜王過河,是被火落赤勾引,多為搶番,又恐中國救護,故聲言內犯。然虜情狡詐,不可不防。」
上曰:「番人也是朕之赤子。番人地方都是祖宗開拓的封疆。督撫官奉有敕書,受朝廷委託,平日所幹何事?既不能預先防範,到虜酋過河,才來奏報。可見邊備廢弛。皇祖時各邊失事,督撫官都拿來重處。朝廷自有法度。」
時行等對:「皇上責備督撫不能修舉邊務,仰見聖明英斷,邊臣亦當心服。如今正要責成他選將練兵,及時整理。」
上曰:「近時督撫等官平日把將官凌虐牽制,不得展佈,有事卻才用他。且如各邊,但有功勞,督撫有升有賞,認做己功。及失事便推與將官,虛文搪塞。」
時行等對:「各邊文武將吏,各有職掌,如總督巡撫,只是督率調度。若臨戰陣定用武官,自總兵以下,有副總兵、有參將、游擊、守備各分信地,如有失事,自當論罪。」
上曰:「古文臣如杜預,身不跨鞍,射不穿札。諸葛亮綸巾羽扇,都能將兵立功,何必定是武臣?」
時行等對:「此兩名臣古來絕少,人才難得。臣等即當傳與兵部,轉諭督撫諸臣,盡心經理,以紓皇上宵旰之憂。」
上曰:「將官必要謀勇兼全,曾經戰陣方好。」時行等對:「將材難得。自款貢以來,邊將經戰者亦少。」
上曰:「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是不善用之,雖有關張之勇,亦不濟事。」時行等對:「近日科道建言,要推舉將材,臣等曾語兵部,及早題復。今九卿科道會同推舉。」
上曰:「前日有御史薦兩將官。」時行等對:「所薦將官一是王化熙,曾提督巡捕,臣等親見,亦是中才,只宜腹裡總兵。一是尹秉衡,曾稱良將,今老矣。」
上曰:「不論年老。趙充國豈非老將?只要有謀。」時行等對:「將在謀不在勇。聖見高明,非臣等所及。」
上又曰:「朕在九重之內,邊事不能悉知。卿等為朕股肱,宜用心分理。如今邊備廢弛,不止陝西。或差有風力的科道或九卿大臣前去。如軍伍有該補足,錢糧有該設處著一一整頓。書云:事事有備無患。須趁如今收捨,往後大壞愈難。」
時行等對:「當初許虜款貢,原為內修守備,外示羈縻。只為人情偷安,日漸廢弛。所以三年閱視,或差科臣,或差彼處巡按御史。」
上曰:「三年閱視是常差。如今要特差。」時行等對:「臣等在閣中商議,要推大臣一員前去經略,且重其事權,使各邊聲勢聯絡,庶便行事。容臣等撰擬傳帖恭請聖裁。」
上曰:「還擬兩人來行。」已復言款貢事。上稱:「皇考聖斷者再。」時行等言:「自俺答獻逆求封,賴皇考神謨獨斷,許通款貢,已二十年,各邊保全生靈何止百萬。」
上曰:「款貢亦不可久恃。宋事可鑒。」時行等對:「我朝與宋事不同。宋時中國弱,夷狄強,原是敵國。今北虜稱臣納款,中國之體自尊,但不可因而忘備耳。」
上日:「雖是不同,然亦不可媚虜。虜心驕意大,豈有厭足?須自家修整武備,保守封疆。」
時行等對:「今日邊事既未可輕於決戰,又不可專於主撫。只是保守封疆、據險守隘、堅壁清野、使虜不得肆掠,乃是萬全之策。皇上廟謨弘遠,邊臣庶有所持循。至於失事有大小,情事有輕重。若失事本小而論罪過罪,則邊臣觀望退縮。虜酋反得挾以為重。又非所以激勵人心。自今尤望皇上寬文法核功罪。」
上曰:「如今失事卻也不輕。」時行等對:『堅恩從寬處分,容臣傳示邊臣,便感恩圖報。」
上復問次輔病安否何如。時行等對:「臣錫爵實病,屢疏求去,情非得已。」
上曰:「如今有事時正宜竭忠贊襄,如何要去?」
時行等對:「皇上注念錫爵是優厚輔臣至意,臣等亦知感激。但錫爵病勢果系纏綿。臣等親至其臥內,見其形體贏瘦,神思愁苦,亦不能強留。」上曰:「著從容調理,痊可即出。」時行等唯唯。因叩頭奏:「臣等半月不睹天顏,今日視朝,仰知聖體萬安,不勝忻慰。」
上曰:「朕尚頭眩臂痛,步履不便。今日特為邊事,出與卿等商議。」時行等叩頭奏:「伏望皇上萬分寶重。」
上又曰:「聞山西五台一路多有礦賊,嘯聚劫掠,地方官如何隱匿不報?」時行等奏:「近聞河南嵩縣等處,聚有礦賊,巡撫官發兵驅逐,業已解散。」
上曰:「是山西地方五台,因釋氏故知之。」上恐時行等誤以為失事也。復曰:「釋氏是佛家,曾遣人進香耳。」時行等對:「地方既有盜賊嘯聚,地方官隱匿不報,其罪不止疏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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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神宗實錄 - 卷219
上御毓德宮,召輔臣申時行、許國、王錫爵、王家屏入見於西室。御榻東向,時行等西向跪,致詞賀元旦新春。又以不瞻睹天顏,叩頭候起居。
上曰:「朕之疾已病矣。」時行等對日:「皇上春秋鼎盛,神氣充盈,但能加意調攝,自然勿藥有喜,不必過慮。」
上曰:「聯昨年為心肝二經之火,時常舉發,頭目眩暈,胃隔脹滿,近調理稍可。又為雒於仁奏本,肆口妄言,觸起朕怒,以致肝火復發,至今未癒。」
時行等奏:「聖躬關係最重,無知小臣狂戇輕率,不足以動聖意。」
上以雒於仁本手授申時行云:「先生每看這本,說朕酒色財氣,試為朕一評。」時行方展疏,未及對。
上遽云:「他說朕好酒。誰人不飲酒?若酒後持刀舞劍,非帝王舉動,豈有是事!又說朕好色,偏寵貴妃鄭氏。朕只因鄭氏勤勞,聯每至一宮,他必相隨,朝夕間小心侍奉勤勞。如恭妃王氏,他有長子,朕著他調護照管,母子相依,所以不能朝夕侍奉,何嘗有偏?他說朕貪財,因受張鯨賄賂,所以用他。昨年李沂也這等說。
朕為天子,富有四海,天下之財,皆朕之財,朕若貪張鯨之財,何不抄沒了他?又說朕尚氣。古雲少時戒之在色,壯時戒之在鬥,斗即是氣。朕豈不知?但人孰無氣?且如先生每也有童僕家人。難道更不責治?如今內侍宮人等或有觸犯及失誤差使的,也曾杖責。然亦有疾疫死者。如何說都是杖死?先生每將這本去票擬重處!」
時行等對曰:「此無知小臣,誤聽道路之言,輕率讀奏。」
上曰:「他還是出位沽名!」
時行等對曰:「他既沽名,皇上若重處之,適成其名,反損皇上聖德。唯寬容不較,乃見聖德之盛。」復以其疏繳置御前。
上沉吟答曰:「這也說的是。到不事損了朕德,卻損了朕度。」時行等對曰:「聖上聖度如天地,何所不容。」
上復取其疏再授時行,使詳閱之。時行稍閱大意。上連語曰:「朕氣他不過,必須重處!」
時行云:「此本原是輕信訛傳,若票擬處分,傳之四方,反以為實。臣等愚見,皇上宜照舊留中為是。容臣等載之史書,傳之萬世。使萬世頌皇上為堯舜之君。」復以其疏送御前。
上復云:「如何設法處他?」時行等云:「此本既不可發出,亦無他法處之。還望皇上寬宥。臣等傳語本寺堂官,使之去任可也。」
上首肯,無顏稍和:「因先生每是親近之臣。朕有舉動,先生每還知道些。安有是事?」時行對曰:「九重深邃,宮闈秘密。臣等也不能詳知。何況疏遠小臣。」
上曰:「人臣事君,該知道理。如今沒個尊卑上下,信口胡說。先年御史黨傑,也曾奚落我。我也容了。如今雒於仁亦然。因不曾懲創,所以如此。」
時行等曰:「人臣進言,雖出忠愛,然須從容和婉。臣等常時惟事體不得不言者,方敢陳奏。臣等豈敢不與皇上同心?如此小臣,臣等亦豈敢回護?只是以聖德聖躬為重。」
上曰:「先生每尚知尊卑上下。他每小臣卻這等放肆。近來只見議論紛紛,以正為邪,以邪為正。一本論的還未及覽,又有一本辯的,使朕應接不暇。朕如今張燈後看字,不甚分明。如何能一一遍覽?這等殊不成個朝綱!先生每為朕股肱,也要做個主張。」
時行等對曰:「臣等才薄望輕。因鑒人前覆轍,一應事體,上則稟皇上之獨斷,下則付外廷之公論。所以不敢擅自主張。」
上曰:「不然。聯就是心,先生每是股肱。心非股肱,安能運動?聯既委任先生每,有何畏避?還要替朕主張,任勞任怨,不要推諉!」
時行等叩頭謝曰:「皇上以腹心股肱,優待臣等。臣等敢不盡心圖報?任勞任怨四字,臣等當書之座右,朝夕服膺。」語畢時行復進曰:「皇上近來進藥否?」
上曰:「聯日每進藥二次。」時行等云:「皇上須慎重揀選良藥。」上曰:「醫書朕也常看,脈理朕都知道。」
時行等云:「皇上宜以保養聖躬為重,清心寡慾,戒怒平情,聖體自然康豫矣。」
時行等又云:「臣等久不瞻睹天顏。今日幸蒙宣召,芻蕘之見,敢不一一傾吐?近來皇上朝講稀疏,外廷日切懸望。今聖體常欲靜攝,臣等亦不敢數數煩勞起居。但一月之間,或三四次,間一臨朝,亦足以慰群情之瞻仰。」
上曰:「聯疾愈豈不欲出?即如祖宗廟把大典,也要親行。聖母生身大恩,也要時常定省。只是腰痛腳軟,行走不便。」
時行等又云:「冊立東宮,系宗社大計,望皇上早定。」
上曰:「朕知之。朕無嫡子,長幼自有定序。鄭妃再三陳請,恐外間有疑,但長子猶弱,欲俟其壯健使出就外才放心。」
時行等又云:「皇長子年已九齡,蒙養豫教正在今日。宜令出閣讀書。」
上曰:「人資性不同,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也要生來自然聰明。安能一一教訓?」
時行等對曰:「資稟賦於天,學問成於人,雖有睿哲之資,未有不教而能成者,須及時豫教,乃能成德。」
上曰:「朕已知之,先生每回閣去罷。」仍命吝賜酒飯。時行等叩頭謝,遂出去宮門數千武。上覆命司禮監內臣追止之。云:「且少俟。皇上已令人宣長哥來著先生每一見。」
時行等復還至宮門內,立待良久。上令內臣覘視申閣老等。聞召長哥亦喜否?時行等語內臣云:「我等得見睿容,便如睹景星慶雲。真是不勝之喜。」
內臣入奏,上微哂頷之。有頃上命司禮監二太監謂時行等:「可喚張鯨來,先生每責訓他。」時行等云:「張鯨乃左右近臣。皇上既已責訓,何須臣等?」
司禮監入奏。上復令傳諭云:「此朕命,不可不遵。」有頃張鯨至。向上跪。
時行等傳上意云:「爾受上厚恩,宜盡心圖報,奉公守法。」鯨自稱:「以多言得罪。」
時行等云:「臣事君猶子事父。子不可不孝,臣不可不忠。」鯨呼萬歲者三,乃退。司禮入奏。上曰:「這才是不辱君命。」
久之,司禮監太監傳言:「皇長子至矣。」皇三子亦至。但不能離乳保。遂復引入西室,至御榻前。則皇長子在榻右,上手攜之。皇三子旁立,一乳母擁其後。
時行等既見,因賀上云:「皇長子龍姿風目,歧嶷非凡。仰見皇上昌後之仁,齊天之福!」上欣然曰:「此祖宗德澤,聖母恩庇,朕何敢當?」
時行等奏:「皇長子春秋漸長,正當讀書進學。」上曰:「已令內侍授書誦讀矣。」時行云:「皇上正位東宮時年方九齡,即已讀書。皇長子讀書已晚矣。」
上曰:「聯五歲即能讀書。」復指皇三子:「是兒亦五歲尚不能離乳母,且數病。」
時行等稍前熟視皇長子。上手引皇長子,向明正立。時行等注視良久。因奏云:「皇上有此美玉,何不早加琢磨,使之成器?願皇上早定大計,宗社幸甚!」
乃叩頭出,隨具疏謝。是日時行等以傳免朝賀,特詣會極門行禮。忽聞宣召,急趨而入,歷禁門數重,乃至毓德宮。
從來閣臣召見未有至此者,且天語諄復,聖容和-,藹然如家人父子,累朝以來所未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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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神宗實錄 卷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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